綠營的優勢在主權嗎?

──評林濁水《藍罩門VS.綠罩門,主權VS.和平》一文

傅雲欽 2013.07.26

▲ 主權(sovereignty
「主權者」圖像取自霍布斯(Thomas Hobbes)著《利維坦》(Leviathan)一書的封面
(圖:LSE - the Forum

民進黨人林濁水在今天發表《藍罩門VS.綠罩門,主權VS.和平》一文。他說和平是藍營的優勢(綠營的罩門),這點原則上可予贊同。但他說主權是綠營的優勢(藍營的罩門),這點就令人不敢茍同了。問題出在「主權」兩字。台灣有主權嗎?綠營的優勢(藍營的罩門)是主權嗎?

台灣有主權嗎?

主權(一般指對外主權)是國家的影子,與國家共存亡。有國家才有主權。主權流失,國家滅亡。國家的領導人、各政黨及人民都有保衛國家的主權的責任。否則就是賣國。

通常一個國家的黨派從事政治鬥爭時,都是在吵政策取向,很少聽到是吵「誰在出賣國家」的情形。美國總統大選時,我們曾聽到民主黨或共和黨指責對方「讓主權流失」、「賣國」嗎?不曾啊!為什麼?說對方的總統候選人背叛國家,這是嚴重的指控,美國的選舉時扒糞也扒得很厲害,但還不至扒到這麼誇張的層次,因為一個有背叛國家嫌疑的人根本不可能被提名當總統候選人啊!

在台灣則不然。綠營常指責藍營的領導人馬英九「讓主權流失」、「傾中賣國」,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馬英九居然還每選必贏,由台北市長當到總管。天啊!台灣這個「國家」的選民不在乎候選人的對國家的忠誠,選一個有叛國嫌疑的人當總管也無所謂嗎?應該不是。從被綠營指為「讓主權流失」、「傾中賣國」的馬英九能選上總管,可知綠營的指控大多數選民不相信──不相信馬英九的作為是「讓主權流失」、「傾中賣國」。也就是,馬英九說兩岸不是兩國,處於一國兩區,分區而治的不統不獨中間狀態,獲得選民的認同。綠營(尤其民進黨)所謂兩岸是兩國,台灣是主權國家的說法,大多數選民並不認同。

當然,大多數選民的看法不一定對。但由選民的投票取向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兩岸是不是兩國,台灣是不是主權國家,在台灣內部還有爭議。不過,依國際法,客觀地說台灣事實上獨立,法理上屬中,不是國家,沒有主權。茲在此不深論其理由。林濁水自己在這篇文章說的話就可拿來作為一項理由。

林濁水說:「確保主權和建立兩岸和諧關係是兩難的。」他的意思是,要確保台灣的主權,就無法建立兩岸和諧關係,要建立兩岸和諧關係,就無法確保台灣的主權。請問大家,這十多年來,尤其馬英九上台之後,兩岸是和諧還是不和諧?和諧啊!那麼,由林濁水的「主權與和平兩難說」,這十多年來,尤其馬英九上台之後,台灣的主權是沒有獲得確保啊!台灣的主權是沒有獲得確保,還算台灣有主權嗎?從而,由林濁水的「主權與和平兩難說」及兩岸和平的事實,可論證綠營(包括林濁水自己)說台灣有主權是錯的,不是嗎?林濁水用右手打左手,不是嗎?

綠營的優勢是主權嗎?

如前所述,台灣事實上獨立,法理上屬中。台灣不是國家,沒有主權,處在半統半獨、不統不獨的中間狀態。在此情形下,台灣可以走向事實統一(統派),也可以走向法理獨立(獨派),也可以維持半統半獨、不統不獨的現狀(維持現狀派)。

藍營基於傳統大一統的中華思想,偏向統派。但解嚴開放後,受到獨派鼓吹台灣建國意識,很多台灣人民已沒有大一統的中華思想。藍營為了選票,也不敢強調走向兩岸事實統一。他們現在強調反對台灣走向法理獨立。其主要的理由就是,如果台灣走向法理獨立,北京會生氣,甚至會武力犯台,兩岸會失去和平。也就是,藍營基本上是採維持不統不獨現狀的立場。但藍營抓住台灣人求安定,怕戰爭的心理,用反台獨,騙取選票。藍營主張和平至上,誣指「台獨即戰爭」,漏洞百出,但在騙選票上確實有效。故林濁水說和平是藍營的優勢,原則上可予贊同。

至於綠營,很多人有台灣建國意識,民進黨所謂的台灣國家正常化可解為走向法理台獨。但在藍營主張和平至上,誣指「台獨即戰爭」之下,綠營為了選票,也不敢強調走向法理台獨。他們現在強調反對台灣走向兩岸事實統一。其主要的理由就是,對岸政治不民主,經濟較落後,如果台灣走向事實統一,台灣會被對岸宰治,掉入黑洞。也就是,綠營基本上還是採維持不統不獨現狀的立場。但綠營抓住台灣人求安定,害怕被對岸併吞的心理,用反統一,騙取選票。

不過,綠營有一個取巧投機的地方,就是為了選票,不敢強調走向法理台獨就算了,卻自欺欺人的說法理台獨已經完成,台灣是國家,有主權。因此,他們把「反對台灣走向兩岸事實統一(反統一)」說成「反對台灣的主權流失」、「反對傾中賣國」。儘管「反對台灣的主權流失」、「反對傾中賣國」的說詞,漏洞百出,但在騙選票上確實有效。林濁水說綠營的優勢是「主權」,非也,說穿了是「反統一」或「反併吞」,如此而已。

林濁水舉「和平協議」、「九二共識」兩例不當

林濁水舉2012年總管選舉前,藍營提出兩岸簽和平協議的民調變化之例,來證明所謂「多數人不能接受台灣主權的流失變成一國兩區中的一區」。他說,藍營和平協議的主張在民進黨立委逼問之下,吳敦義在立法院回答說,兩岸簽署和平協議不是國對國的關係,可依國統綱領架構,以「自由地區」及「大陸地區」的名義簽署。吳敦義的回答社會輿論譁然,民進黨猛轟,指責喪權辱國,同一天綠營的候選人蔡英文二度回應和平協議,要求與馬英九一起修公投法,造成馬進退失據。因此,藍營的候選人馬英九的民調支持率下降云云。

我對林濁水喜歡引用民調說理,很不茍同。馬英九民調支持率的起伏與吳敦義在立法院回答有無直接關係,實大有疑問。縱有直接關係,也應該與和平協議以「自由地區」及「大陸地區」的名義簽署無關。兩岸至今已簽過很多其他協議,哪一個不是以「自由地區」及「大陸地區」的名義簽署的?台灣人民有被綠營「台灣主權流失」的指控嚇到嗎?沒有啊!馬英九民調支持率下降是和平協議有走向統一的政治義涵。民進黨指控馬英九的「喪權辱國」的「國」其實是「中華民國在台灣這個事實上國家」,不是真正的國家。換言之,馬英九民調支持率下降不是因馬英九「台灣主權的流失」,而是他走向統一。民進黨實質上打的還是維持現狀的「反統一」牌。民進黨的的優勢是「反統一」,不是什麼「主權」。

林濁水又舉2012年總管選舉前,大企業家跳出來支持「九二共識」的民調變化之例,來證明所謂「進入主權議題,民進黨有主場優勢,藍營的罩門便曝露了」。他說,大企業家跳出來支持「九二共識」,卻一直沒有一個人說出九二共識是什麼。這不奇怪嗎?「九二共識」的定義就是反對台獨。這個定義無疑的直接觸及到了台灣主權的議題了,台灣主權議題是民進黨的優勢,藍營因此不敢碰云云。

但查所謂大企業家跳出來支持「九二共識」,卻一直沒有一個人說出「九二共識」是什麼,這恐怕不是事實。再說,國民黨平常一再說「九二共識」就是「一個中國,各自表述」,而「一個中國」就是「兩岸一中,反對台獨」。這些大家耳熟能詳,大企業家還要再複誦一遍嗎?其次,「九二共識」的重點既是兩岸一中,反對台獨,就是間接否定台灣的主權。藍營哪有害怕台灣主權議題,而不敢碰呢?尤有進者,大企業家就算不敢明說「九二共識」的涵義,主要不是想避開其中「反對台獨」的部分,而是想避開「兩岸一中」的部分。「兩岸一中」的弦外之音就是走向兩岸事實統一。大企業家要避開統一,可見綠營的優勢還是「反統一」,不是什麼「主權」。

總之,林濁水所舉「和平協議」、「九二共識」兩例無法證明「主權」是綠營的優勢。附帶說明者,維持現狀的「反統一」雖是綠營的優勢,但從台灣長遠的利益看,維持現狀的「反統一」不是好策略,要台獨(指走向法理獨立)才對。台獨才是綠營真正的優勢。

● 相關拙作


-----------------------------
參考資料
-----------------------------

──華山論劍:民進黨兩岸戰略系列四
◎ 林濁水
想想論壇  2013.07.26

24日華山會議各由陳明通和蘇起兩位前任陸委會主委開始,雙方針對九二共識尖銳交鋒 。現在就把我論劍的第一個重點敘述給大家分享。

連民進黨許多人都認為,國民黨有九二共識這個戰略核武,兩岸議題是綠營的罩門。是嗎?我們且從一個國民黨轉勝為敗的故事談起。

最早正式提兩岸和平協議的其實是陳水扁不是馬英九2000年陳水扁提出後,當年2月根據民調,高達77%民眾支持。

民眾如此期待,兩岸和平協議就成了2008馬英九就職演講的重點訴求。2012馬競選連任前夕,2011912金溥聰就不客氣地在美宣布:未來兩岸 不排除簽和平協議  20111017日,馬英九暢談「黃金十年,國家願景」說他要在國家需要、民意支持與國會監督三前提下推動簽署「兩岸和平協議」。

議題一丟出,社會支持度幾達六成。馬乘勝追擊說:不是談統一,而是和平議題無法迴避,但緊接著才兩天口氣怪怪的,19日深夜說:推動兩岸和平協議一定先交付公投。再過幾天,更說要有十大保證才會簽和平協議。愈講愈亂。讓人狐疑,到月底,終於大逆轉,宣佈:「未來4年和平協議機會很小」。

有六、七成民意堅強的支持,兩岸和平又是自己施政自傲的政績,為什麼轟轟烈烈地推出協議卻在短短的一個月間嗚鼓收兵,草草了事?關鍵當然在於民意支持度急速下滑。本來根據旺報調查,支持度馬英九大約高出蔡英文10%,但在和平協議強力推出之後,很快的,才在1025日,馬蔡差距已拉近至5%。

那麼民意支持度為什麼下滑?關鍵應在民進黨立委逼問之下,吳敦義1021日在立法院回答說,兩岸簽署和平協議不是國對國的關係,可依國統綱領架構,以「自由地區」及「大陸地區」的名義簽署。吳敦義的回答社會輿論譁然,民進黨猛轟,指責喪權辱國,同一天蔡英文二度回應和平協議,要求與馬英九一起修公投法,造成馬進退失據,擋不住支持度迅速下降。民意的大逆轉,透露了一個根本性的訊息,那就是多數人渴望和平,但不能接受台灣主權的流失變成一國兩區中的一區。

於是我們要追問一個問題,那可不可以在不流失主權的條件下簽署和平協議?就常態,兩個國家建立和諧往來關係或簽和平條約,前提就是互相尊重主權的完整,但兩岸的現實是,北京不承認台灣擁有自己的主權,於是只要台灣強調自己的主權,則兩岸關係必迅速緊張,更不用說簽和平協議了。然而,任何和平協議核心議題的核心卻又正是主權,目前是若不處理這議題,北京根本不可能和台灣簽和平協議。因此國民黨縱使迴避,中共和民進黨勢必追究到底,無從閃躲。

於是在這裡,我們清楚地遇到了在兩岸不正常狀態中「確保主權和建立兩岸和諧關係的兩難」。

在和平協議過招的故事中我們發現,藍優勢在和平,綠優勢在主權。兩黨在兩個價值上雖各有勝場,但兩個價值卻又都是民之所欲,便也不能偏廢,只能權衡。

尤其是確保台灣主權、兩岸和諧既難以兼得卻又有連動關係,於是任何政黨如在自己居優勢項目不顧一切衝刺到底,則會使價值過度失衡而反勝為敗和平協議過招的故事說明的正是藍營過度和平掛帥,以致主權嚴重受損,終於在這議題上反勝為敗。

現在,回頭看怎樣因應九二共識。2012大選中小企業空前大動員挺綠後,大企業家也令人瞠目結舌地挺馬。而其共同訴求就是國共間有九二共識而民共間沒有。20115月開始胡錦濤分別會見吳伯雄、連戰,強調應繼續堅持和維護九二共識的重要性。11APEC登場後更把力道延伸到台商大企業。

201112月初郭台銘郭崇華率先挺馬,但沒說到九二共識;12月底王文淵在北京施壓下公開挺九二共識,張榮發等人跟進;投票前夕宣明智強調「為避免和中國對立,企業好生存」,帶動竹科老闆和傳產金融128名企業主,在112日聯手出擊;投票前一天王雪紅更壓軸演出。

大選輸贏真是由九二共識決定?連民進黨內都有人這樣呼應,認為得「修改台獨黨綱、台灣前途決議文,正視九二共識」了。

大企業集中訴求「沒有九二共識台灣就完了」,他們的意思很清楚:沒有九二共識北京就會生氣,兩岸就沒有和平,經貿交流會出狀況。換句話說,訴求九二共識和訴求和平協議一樣,訴求的核心價值是兩岸和平。

問題是九二共識既然那麼好,卻一直沒有一個人說出九二共識是什麼。這不奇怪嗎?並不奇怪,因為,兩岸間第一次出現雙方簽字承認九二共識的是<胡連公報>,公報中的定義是國共「兩黨共同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

這個定義無疑的,直接觸及到了台灣主權的議題了,按理一旦討論進入主權議題,就進入了民進黨優勢的主場,藍營的罩門便曝露,就像當討論到簽和平協議時進入到簽的兩造是誰時一樣,因此,民進黨如果採取在和平協議之爭時同樣的策略而直挑主權義題,而不是把戰役只鎖定在「有沒有九二共識」的話,國民黨恐怕難免重蹈反勝為敗的複轍。

討論到這裡,我們可以很自信地說「兩岸議題是民進黨罩門」這一個流行觀點完全不符合事實,事實是兩岸政策,藍綠各有勝場,也各有各有罩門,民進黨應該謹慎些也應該更自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