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黃花」將會過時,不是已經過時

傅雲欽 2019.06.09

20072月鴻海集團的尾牙宴上郭台銘(右)與林志玲(左)跳探戈舞。
此景是「昨日黃花」,不是「明日黃花」。但兩人都將成為「明日黃花」。
(圖:壹週刊)

比喻過時的事物,福佬話有「過時曆日」一詞。福佬話的「曆日」就是日曆的意思。我小學時(1960年代),「國語課本」的課文中有這麼幾句:「日曆!日曆!掛在牆壁,一天撕去一頁。時間過得真快,使我心裡著急。」一本日曆,一天一頁,按日子先後,由上往下排序。過時的頁面會被撕下丟棄。福佬話的「過時曆日」是指已經過時,甚至是已經被撕下的日曆頁面(客家話的類似詞語是「過時月曆」)

北京話比喻過時的事物常用「明日黃花」一詞。例如:「煤、石油、核能等能源將漸成為明日黃花,而被氫燃料、風能、太陽能等取代。」明日未到,明日的日曆頁面不會被撕去。「明日日曆」絕對不會過時,怎麼「明日黃花」會過時呢?沒有人會用「明日日曆」來比喻過時的事物。北京話怎麼用「明日黃花」來比喻呢?

其理由是:「明日黃花」一詞有典故,是照原文原封不動擷取下來運用的成語。這情形就像「中華民國」國歌歌詞的第一句「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是照抄孫中山對中國民黨黨員致詞的內容一樣。國歌歌詞應該表達國民的心聲,即使三民主義英明偉大,值得全民宗仰,但硬套「吾黨」一詞,總是怪怪。

「明日黃花」出典於中國宋朝文人蘇軾的一首詩《九日次韻王鞏》。九日,即九月九日重陽節。次韻,詩韻格式的一種。王鞏,也是文人,蘇軾的朋友。此詩寫某年的重陽節,蘇軾與來訪的王鞏共同飲酒、賞花、賦詩,喝到醉醺醺時情景。

我醉欲眠君罷休,已教從事到青州。
鬢霜饒我三千丈,詩律輸君一百籌。
聞道郎君閉東閣,且容老子上南樓。
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

此詩翻成白話文是:

1. 我喝醉想要睡覺了,你也一樣,要休息了。好酒下肚,到達肚臍,非常舒服。南朝宋劉義《世說新語.術解》稱,晉桓溫有主簿善別酒。主簿,官名。有酒輒令該主簿先嘗。好者謂「青州從事」,惡者謂「平原督郵」。蓋青州有齊郡。齊,音同「臍」。好酒順口,即到肚臍,如齊郡的從事。從事,官名。平原有鬲縣。鬲,音同「膈」。惡酒難吞,停駐在橫膈,如鬲縣的督郵。督郵,也是官名。

2. 我命運多舛,愁多慮甚,以致白髮滋生,長度達到三千丈,和李白一樣。我們吟詩對唱,互相比賽。用籌籤來計算成績,我輸你一百籌。(李白詩:「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歐陽修《六一詩話》稱,呂文穆公未第時,薄遊一縣。大監方隨其父宰是邑,遇呂公甚薄。客有譽呂曰:「呂工於詩,宜少加禮。)胡問詩之警句,客舉一篇,其卒章云:「挑盡寒燈不成夢。」胡笑曰:「乃是一渴睡漢耳。」呂聞之,甚恨而去。明年,首中甲科,使人寄聲于胡曰:「渴睡漢狀元及第矣。」胡答曰:「待我明年第二人及第,輸君一籌。」既而次榜亦中首選。

3. 今天「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孔子閉關在東閣,不願來相聚。我們就暫時請「無為而治」的老子上南樓來共飲。(李商隱令狐楚,常呼其子令狐綯郎君。綯為翰林學士,商隱上謁,不見,因題詩云:「郎君官貴施行馬,東閣無因更重窺。」但蘇軾所謂的「郎君」不是指令狐綯,而是指「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孔子。《世說新語.容止》載,晉庾亮在武昌,諸佐吏、殷浩之徒秋夜共登南樓,亮忽至,諸人起避,亮徐曰:「諸君少住,老子於此興復不淺。」因便據胡床,與諸人詠謔。「老子」是庾亮自稱之詞,即「老夫」。但蘇軾所謂的「老子」不是指庾亮,而是指老莊哲學的宗師老子。蘇軾原有儒家積極入世的精神,批評當道,仕途不順,轉好老家思想,寄情山水,與世無爭。故此詩有疏孔親老之語。

4. 我們難得相會,你們(王鞏、老子)不用急著回去。今日重陽節,菊花盛開。賞花行樂要趁今日。如果等重陽節過後的明日菊花凋萎,連蝴蝶因採不到蜜汁,都會愁煩,不用說我們想賞花的人了。(鄭谷《十日菊》:「節去蜂愁蝶不知,曉庭還繞折殘枝,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詩題中的「十日」是重陽節的第二天。院中的菊花,在昨天重陽節時,被我和親友折光了。今早不知情況的蜂和蝶又飛來,想採蜜,發現花朵不在,因而繞著殘枝發愁。我今天也愁思滿懷,應該是佳節過後,親友不在,心境有別之故,未必是因為菊花的香味不在。有人根據此詩,認蘇軾的「明日黃花」是被折走,而不是枯萎。菊花固不可能一天就枯萎,但賞花時折花,不是好習慣。花的不存在與其說因被折,不如說因枯萎。明日,不一定指第二天,也可解為未來。

整首詩的意旨是「與友共飲,煩惱盡消」。最後一聯「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更表達「(今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明日)無花空折枝」、「握月擔風且留後日,吞花臥酒不可過時」,也就是把握現在,及時享樂的意思。蘇軾寫重陽節當天的情景,講到「明日黃花」,是說黃花第二天將會過時,不是當天已經過時。當天黃花盛開啊!因此,「明日黃花」一詞應該是用來比喻明日將會過時的事物,而不是今日已經過時的事物。

換言之,如果把蘇軾在這首詩中「明日黃花」當作比喻,其「喻旨」不止「過時」而已,還有「將來」。事物必須在兼有「將來」和「過時」兩個相似因素的情況下,才可拿「明日黃花」來比喻。例如:

1. 「你這篇評論時政的文章應該馬上發表,否則成為明日黃花,無人欣賞了。」
2. 「手機技術的發展日新月異,今日的新產品很快就會被取代,成為明日黃花。」

但向來使用「明日黃花」一詞時,並不嚴謹,只取其「過時」一義,而不顧「將來」、「明天」之義,也拿來比喻今日已經過時的事物。例如:

1. 「傳統產業漸趨式微,成了明日黃花。」
2. 「有些媒體,喜歡把一兩周之前的報導拿出來翻炒,殊不知那已經是明日黃花。」
3. 「舊地重遊,往事成明日黃花,令人感傷。
4. 「出門帶現金已經成為明日黃花了。現在人們都用手機微信或支付寶付款。
5. 「隨著年華的消逝,過去恃以為傲的美貌成明日黃花。」
6. 「他在球壇上是明日黃花,再也發揮不出實力了。」

這幾個例子,事物的「過時」,不是「將來」才會發生,而是「現在」已經發生,與「明日黃花」的「喻旨」不完全符合,實在不是適合用它來比喻。硬把「已經」搭配「明日」,讓人有時序錯亂,先後不分之感。要比喻昨日很夯、很紅,而今日已經過時的事物,應該用「昨日黃花」,也就是昨日盛開,今日已經凋零的黃花。上面這幾個例子中的「明日黃花」改為「昨日黃花」,則「已經」搭配「昨日」,不是比較順理成章嗎?

有人說「昨日黃花」不是蘇軾的原文,是誤用成語。這種人可說和國民黨政府堅持「中華民國」國歌歌詞必須維持「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的原文一樣,不知變通,食古不化,貽笑大方。

附帶言者,台灣在18世紀清廷統治時期,大陸人宋永清來台灣當知縣,發現台灣氣候溫和,即使到了冬天,野菊、芙蓉仍舊盛開,爛熳如秋。因此,他在《番社夜賦》這首詩中,有「芙蓉且喜三冬盛,明日黃花如是觀」等語(見臺灣府志.藝文志.詩)。他此處所謂的「明日黃花」,不是指今日已經過時的黃花,也不是指明日將會過時的黃花,而是指明日仍然盛開的黃花。

● 相關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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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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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國小59畢同學會 2012829


50年代的國小課本,由於時間久遠,許多課文網路上查不到完整的資料。
有些只有部分的課文內容,有些就只能以略說課文大意替代,
即使是這樣,已足夠讓人回想起曾經「有這麼一課」。

若要完整的資料,可以到國立編譯館 教科書資料中心 (和平東路)
因為這裡收藏了各個年代的國小教科書,也收藏了每一個人的國小記憶。

總統府新聞稿
總統府網站  2003927

呂副總統秀蓮女士今天以總統府科技諮詢委員會主任委員身分,全程參加由該會主辦的二○○三創新科技系列研討會之系列三:科技與環境,就科技與能源、水資源、永續發展等議題,聽取來自產官學研等界學者專家之研討意見。

副總統也指出,我國能源消耗密度高居世界第一,例如台灣的電價是日本的三分之一、香港的二分之一、新加坡的五分之三,二○○一年的統計顯示,台灣經濟成長率出現百分之二負成長,但能源消費卻增加了百分之四點六。當全世界許多專家都認為,煤、石油、核能等能源將漸成為明日黃花,而氫燃料、風能、太陽能等在不久將來將扮演舉足輕重角色,成為能源的主要來源時,能源的百分之九十七仰賴外國進口的台灣,亟需要長瞻長遠的能源政策,在兼顧國家安全、能源安全、環境安全的前提下,降低對進口能源的仰賴,並加速再生能源的開發利用。

建邦可讀
每日頭條  2016-10-20

……在報刊上,常常可以看到有的作者將「明日黃花」誤作「昨日黃花」,一些人又專門撰文予以指正。這些人為維護漢語言的純潔性其誠心可嘉,但若以為抓住了別人什麼把柄而作教師爺狀,或板起臉孔訓斥別人,或痛心疾首,或咬牙切齒,則太可不必。

「明日黃花」一詞,語出北宋蘇軾《九日次韻王鞏》詩:「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原指重陽節一過,黃花(菊花)就要凋謝。現在用來比喻過時的事物。宋朝胡繼宗《書言故事·花木類》:「過時之物,曰明日黃花。」

如果聯繫「明日黃花」這一成語的背景詩句來理解「比喻過時的事物」這一比喻義,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孤立地理解「明日黃花」,可能就難免產生誤解了。按我們常人的思維習慣,「過時」就應該為「昨日」,「明日」應該為「未來」,不但不「過時」,還代表「發展」,代表「希望」。用「明日黃花」來比喻過時的事物,多少有點彆扭。

人們之所以屢屢將「明日黃花」誤寫為「昨日黃花」,就是因為「明日黃花」作為一個獨立的詞語,確實在邏輯上存在矛盾之處,而且語意含混,模糊不清。如果語義清晰,人們又怎麼會經常出錯?將「明日黃花」誤作「昨日黃花」,錯則錯矣,但的確錯得有幾分道理。……

現在寫作「昨日黃花」雖說是錯誤的,如果將來這樣錯的人越來越多的話,「昨日黃花」被扶正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