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雲欽 2020.10.05
法國的屬地新喀里多尼亞(New Caledonia)昨天舉行2年來第2場獨立公投。公投結果,反對獨立派依然獲勝,拿下53.26%的選票。新喀里多尼亞位於澳洲東方一千多公里的太平洋上,由數個島嶼組成,面積約台灣的一半,但人口不到三十萬人。
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得知公投結果之後鬆一口氣,發表聲明說:「新喀里多尼亞選民表達了希望繼續作為法國的一部分的意願。作為國家元首,我帶著深深的感激之情,對這項信賴法國的表現致敬。」
我有沒有聽錯?!法國總統對於多數的新喀里多尼亞人決定繼續效忠法國,並不認為當然,而是覺得受寵若驚,「帶著深深的感激之情」,感激新喀里多尼亞對法國的「信賴」。啊!真是文明而溫暖的表白!法國和新喀里多尼亞的獨派好像兩個男性的情敵。兩人地位平等,都愛上一個美女(新喀里多尼亞的選民),都希望得到這位美女的青睞。兩人都同意讓美女自由選擇,都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紳士風度。結果美女選擇法國,法國因此感到幸運,而表示感激。
古今台外的獨立運動很多,能像新喀里多尼亞這樣和平的案例不多,大多要與母國翻臉而戰鬥一番。鬥爭的結果,有的成功,有的失敗。法國原先和英國一樣,擁有很多殖民地。二戰之後,殖民地紛紛獨立。其中也有被法國強烈鎮壓的,如北非的阿爾及利亞。阿爾及利亞面積大、離法國近,法國視之為重要領土,有很多法國本土白人移入定居。文學家卡繆(Albert Camus)、哲學家德希達(Jacques Derrida)等名人都是出身於阿爾及利亞。
因為法國捨不得放棄阿爾及利亞,阿爾及利亞的獨立運動因此坎坷不平。經過阿爾及利亞獨派十年的浴血奮戰,法國強人戴高樂領導的政府才放手,讓阿爾及利亞於1962年獨立。大導演Gillo Pontecorvo拍的電影《阿爾及爾之戰》(The Battle of Algiers)就是在描寫阿爾及利亞獨立運動陣營對法國殖民政府犧牲奮鬥的故事,感人至深。
相對於幾十年前法國戴高樂政府對待阿爾及利亞的蠻橫態度,現在的馬克宏政府對待新喀里多尼亞,真是大有改善,表現出尊重人民自決權的文明國家風範。
尊重人民自決權的文明國家,除了法國,還有加拿大和英國。加拿大的魁北克爭取獨立,加拿大政府並未喊殺喊打,而讓魁北克以公投決定。魁北克人民已經公投兩次,反對獨立派都占上風。魁北克迄今仍留在加拿大。英國對於蘇格蘭的獨立,也沒有喊打喊殺,也是讓蘇格蘭以公投決定。我記得2014年蘇格蘭的獨立公投的投票前夕,當時的英國首相卡麥隆(David Cameron)也和現在的法國總統一樣,像在向美女求婚一樣,態度謙卑而誠懇,苦口婆心,請求美女(蘇格蘭人選民)青睞,選擇留在英國身邊。結果,英國政府果真贏得美人芳心,反對獨立派以55%的票數勝出。
由新喀里多尼亞、魁北克和蘇格蘭獨立運動的情形來看,因為母國法國、加拿大和英國的文明開放,容許有獨立呼聲得地區的人民以公投自由選擇,當地人民反而猶豫了,捨不得離開了。法國、加拿大和英國政府實施的是以德服人的王道。
加泰隆尼亞獨立運動的情形就不一樣了。加泰隆尼亞遇到的母國是比較野蠻的西班牙。西班牙自始自終不讓加泰隆尼亞獨立,即使透過公投也不行。加泰隆尼亞的獨派取得加泰隆尼亞的地方政權之後,不顧西班牙的反對而毅然於2017年舉辦公投。西班牙政府於投票日製造騷動,破壞投票。很多加泰隆尼亞還是勇敢出門投票。結果贊成獨立的佔總投票數的九成多。但野蠻的西班牙政府根本不甩,馬上採取鎮壓措施,除解散加泰隆尼亞的地方政府之外,又逮捕獨立派幹部,處以重刑。西班牙實施的是以力服人的霸道。加泰隆尼亞人應該感到倒楣,為何母國不是文明的法國、加拿大和英國,而是野蠻的西班牙。
由加泰隆尼亞獨立公投成功,但卻無法達成獨立目標的例子,可知獨立公投成功,不表示獨立能成功。選票擋不住子彈。如果遇到的母國野蠻霸道,自己有沒有實力對抗,想用公投來達成獨立,可說如螳臂擋車,屍骨無存。
公投是行使人民自決權,以達成獨立的方法之一。但不是唯一的方法,更不是任何情況下都可以適用的方法。
一個地區要用公投來脫離母國,達成獨立,其前提必須母國情願尊重並接受公投的結果,或者不情願但必須忍受它,不會動粗鎮壓。在後者的情形,為什麼母國不情願卻會忍受呢?其原因有兩種。第一,因為有國際勢力介入,甚至有聯合國維和部隊進駐保護,確保公投的順利進行及結果的順利執行,致母國不敢造次,只能忍受。第二,沒有國際勢力介入,但獨立地區本身就有足夠抵抗母國鎮壓的能力,使母國不敢動粗,只能忍受。
關於加泰隆尼亞的公投,母國西班牙不尊重、也不接受公投結果,又沒有國際勢力介入保護,再者,加泰隆尼亞自身也沒有足夠抵抗母國鎮壓的能力,故公投成功,但獨立運動隨即被鎮壓,變成空歡喜一場。
台灣獨立的情形呢?很不幸,台灣遇到的母國是比西班牙野蠻千倍的中國,視人民自決權如無物,對台獨一直喊打喊殺,不可能同意台灣舉辦獨立公投。那麼,如果台灣片面舉辦統獨公投,台灣有沒有讓中國不情願但必須忍受公投結果,而不會動粗鎮壓的條件呢?
首先,就國際勢力介入保護方面來說,有可能保護的只有美國。但美國會保護到什麼程度,也很難預料,端視美中關係好壞而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美國都是以自身的利益為優先。如果台獨公投之舉對美國利多於弊,美國才可能幫忙。美國不可能單純為了台灣而去捲入對自己不利的漩渦。因此,國際勢力介入保護可說不可期待。
其次,台灣本身有沒有足夠抵抗母國鎮壓的能力呢?就有形的(客觀的、物質的)力量而言,台灣有海峽的天險,又有全世界獨立運動團體稱羨的現代化武器。台灣可說這方面的條件十足。但就無形的(主觀的、精神的)力量而言,四百年來當慣外來政權奴才的台灣人膽小懦弱,唯利是圖,缺乏出頭天做主人的勇氣與決心。
也就是說,加泰隆尼亞缺乏有形的力量,但加泰隆尼亞人民的無形力量足夠,勇敢將公投付諸實施,並且通過。台灣則相反,有形的力量足夠,但台灣人民太懦弱,安於現狀,不願冒險突破,欠缺無形的力量。
台灣不是新喀里多尼亞,也不是魁北克、蘇格蘭。台灣沒那麼幸運遇到那麼文明開放的母國。台灣也不是加泰隆尼亞,獨派的聲勢那麼強大、獨立的決心那麼堅定。面對虎狼般野蠻的中國,台灣獨立建國,要靠懦弱的台灣人民去公投決定,可能嗎?在野蠻的中國文攻武嚇之下,可能公投案無法成案。也可能成案之後,難以舉辦。或者,即使能舉辦,但無法通過。
台灣獨派有很多人以為公投方法可以獨立建國,未免過於天真。
● 相關拙作
.我對台獨的基本主張 2011.05.15
.加泰隆尼亞公投通過之後宣布獨立,這樣就能獨立建國嗎? 2017.09.18
.法理獨立與獨立公投 2014.09.23
——評李中志《婚姻關係與獨立公投》一文
.台獨是革命,不是嘉年華會 2015.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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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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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2年再辦獨立公投 新喀里多尼亞仍反對脫離法國
中央社 2020/10/04 22:02
(中央社巴黎4日綜合外電報導)南太平洋法國屬地新喀里多尼亞今天舉行2年來第2場獨立公投,根據完成計票後的暫定結果,選民依舊反對脫離法國。
路透社報導,在新喀里多尼亞(New Caledonia)304個投票所完成計票後,「反對」陣營拿下53.26%的選票。但這次勝利幅度較2018年的公投來得小。
這項結果將使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政府鬆一口氣。在這次公投前,法國政府一直把注意力擺在2019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疫情上。
馬克宏透過電視發布聲明說:「選民表達了他們的意見,證實自己希望新喀里多尼亞繼續作為法國的一部分。作為國家元首,我帶著深深的感激之情,對這項信賴(法蘭西)共和國的表現致敬。」
若這次結果為「贊成」陣營勝出,法國將在這個中國逐步擴大影響力的區域失去立足點,而法國作為昔日殖民強權的尊嚴也將面臨挫敗。
新喀里多尼亞在1853年成為法國殖民地。當地卡納克族(Kanaks)原住民支持獨立,但殖民者後代仍忠於法國,長久以來雙方關係緊張。
卡納克族自1960年代末爭取獨立,1980年代衝突不斷,終於在1998年與法國簽訂「努美阿協定」(Noumea Accord),法國同意轉移部分自治權,並讓新喀里多尼亞自2018年起舉行3次獨立公投,每次間隔2年。
馬克宏表示,若新喀里多尼亞人有意願,法國已準備好在兩年內再度舉行公投,屆時雙方都得接受結果。他說:「我們有兩年時間展望未來。」
新喀里多尼亞位於澳洲東方約1200公里,距離法國巴黎2萬公里。目前新喀里多尼亞已享有高度自治,但在防禦和教育等議題上仍高度仰賴法國。
今天公投的投票率高達85.6%。
慢‧觀影筆記-《阿爾及爾之戰(The Battle of Algiers)》(1966)
MAD House
香港獨立媒體 2015-01-28
……《阿爾及爾之戰(The Battle of Algiers)》是一套以1954至1962年阿爾及利亞反法國統治運動為藍本的批判殖民主義電影。
電影最打動我的是將重心由個別英雄移到人民身上,雖然電影裡也有運動領袖,也有少量英雄情節,但他們卻不是電影的重心,相反電影充斥拍攝平民面容的近鏡畫面,讓參與運動的「普通人」成為電影的主角。電影風格冷靜客觀,仿模紀錄片的拍攝手法將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爭盡量如實呈現,以冷靜的筆觸批判殖民主義很有說服力。
事實上,這場反法運動來得很快,National Liberation Front(FLN)才暗暗地成立數星期後就出現第一次襲擊(1954年11月1日),基本上沒有時間培養出有號召力的運動領袖。阿爾及利亞的民族主義迅速冒起,FLN幾乎成為阿爾及利亞獨立的唯一希望。當時不是沒有支持溫和路線的人,但因為FLN高速發展帶來的希望,支持溫和派的都被指為背叛者,結果他們只有支持FLN或不支持兩個選項。順帶一提,這裡提及的民族主義與學菀的《香港民族論》中的「公民民族主義(Civic nationalism)很不一樣,大家不妨讀讀這書。
導演Gillo
Pontecorvo受意大利新寫實主義影響,其中一個重要的特點是採用大量非專業演員,這特點在這仿模紀錄片的拍攝手法有完美發揮。值得一提的是電影根據FLN領袖Saadi Yacef在獄中完成的自傳拍成,而他也有參與演出,而且是飾演Saadi Yacef自己!
所有大型示威的場面皆十分震撼,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拍攝平民面容的近鏡,將堅定、惶恐、悲痛、憤怒、不甘等心情描述得份外細緻,例在FLN成員被法軍用嚴刑拷問,導演就以一個平民婦女流淚的近鏡來描寫嚴刑帶來的痛苦,大概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呈現法軍的殘酷了。其實以近鏡拍攝面容來說故事不容易,做到好的(如《聖女貞德(The Passion of Joan of Arc)》)早已成為經典。現代電影、電視劇也愈來愈抗拒這種手法,因為對演技的要求很高,於是鏡頭都是一閃即過,演員沒有發揮空間,觀眾也沒有批評空間,無綫劇集的拍攝手法最能反映這趨勢。
雖說導演的筆觸冷靜客觀,其立場當然是支持阿爾及利亞的獨立戰爭,但他又是否支持FLN採用的恐怖襲擊呢(2003年時美國國防部將這電影納入反恐訓練教材,因為近年不少恐怖份子的戰略與FLN相似)﹖我認為他有保留。電影裡兩名運動領袖對發動大型罷工有意見分歧,反對的一方認為只有武力(恐怖襲擊)才能逼令法國政府讓步,支持的一方則認為武力只能是運動的開端,長遠是要團結所有阿爾及利亞人民,才能獲得最後勝利。從這個角度看,導演絕非盲目支持阿爾及利亞。
另一個很有意思的爭論是負責鎮壓的軍人領袖在記者招待會與記者爭論關於嚴刑拷問的問題。有記者質疑軍人不理法治而採用嚴刑,而軍人領袖就指四處都是炸彈,情況危急,法治可以如何解決這些緊急問題﹖他說,只要法國要留在阿爾及利亞,這就是必須面對的問題,要留就必需容許軍人採用「法律賦與的權力」來做適當的事。很多香港人經常將法治掛在嘴邊,但其實主權可以隨時凌駕法律(德國右翼法學家Carl Schmitt、意大利哲學家 Giorgio Agamben皆有類似想法),阿爾及爾的歷史就是最佳的說明。看過這電影的人應該覺得那軍人領袖說的話很耳熟,因為近月在香港也經常聽到。從這角度看,管治者說被管治者破壞法治,可謂荒謬絕倫。
FLN最終失敗收場,電影將這場失利拍得半點也不悲壯,反而有點可憐。不過,阿爾及利亞最終成功獨立,而電影的結局以很簡結而有深意的方式作結,指大型示威在FLN失敗後兩年突然再次爆發,是兩年沉寂後沒有先兆的爆發,沒有人知道原因,但最後阿爾及利亞人民出乎意料地堅持,於是獲得最後勝利。真的沒有原因﹖相信導演與觀眾都有答案。
電影完了,有不少觀眾向這經典電影鼓掌致敬。我想,如果最後運動失敗告終,Gillo Pontecorvo會拍出怎樣的《阿爾及爾之戰》﹖觀眾還會鼓掌致敬嗎﹖想着想着,杜可風(Christopher Doyle)正在籌款開拍關於雨傘運動的電影,不知電影放映後會否有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