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都德的小說《最後一課》的一些感想

傅雲欽 2014.02.16

 ▲《最後一課》(La Dernière Classe)中譯本封面
(圖:取自網路)

法國在普法戰爭 (1870-71) 戰敗後,割讓亞爾薩斯(Alsace)和洛林(Lorraine)二省給普魯士。法國作家都德(Alphonse Daudet, 1840-97)的短篇小說《最後一課》(La Dernière Classe)描寫普魯士進佔亞爾薩斯之後,宣告學校的語文課改教德文,一個小學生上最後一堂法文課的情形。

《最後一課》以小學生弗郎斯(Franz的第一人稱講故事。小說一開始,愛玩的弗郎斯認為逃學去看外來政權普魯士的軍隊在草地上操練,比上課記法文的動詞變化有趣多了。可見他年紀小,還沒有被外國入侵之痛。直到上了漢麥(Hamel老師的最後一課,弗郎斯才了解事態嚴重,學校不再教法文了。

弗郎斯在趕往學校的途中,遇到在廣場看佈告的鐵匠瓦希特爾(Wachter。瓦希特爾對他說:「不用跑那麼急,小傢伙,你趕得上學校上課的!」這句話點出有些民眾對於學習的散慢態度,與後文弗郎斯發現學校不再教法文,懊悔先前沒有把握機會,好好學習,形成對比。

漢麥當了40年的小學老師,有強烈的愛國心。他在課堂上的話發人深省。他說:「每天我們要對自己說『算了吧,有的是時間,明天再學也來得及。』結果如何呢?唉!我們亞爾薩斯人的最大不幸,就是總想把學習拖到明天。現在那些人就有資格對我們說:『怎麼?你們連法語都不會說、不會寫,還敢說自己是法國人!』」

又說:「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也是最清楚、最豐富的語言。我們必須把法語銘刻在心,永不忘記,因為當了亡國奴的人,只要牢牢記住自己的語言,就好像掌握了打開監獄大門的鑰匙。」最後這句話是取自作者都德的執友米斯特拉爾(Frédéric Mistral190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講過的話,即:「保存自己的語言就是掌握打開枷鎖的鑰匙。」(Sil tient sa langue, il tient la clé qui de ses chaînes le délivre. 英譯:If he keeps his tongue, he holds the key to his chains delivers.)

漢麥老師的最後一課在窗外傳來了普魯士軍隊收操的號角聲中結束。下課前,他哽噎得說不出話,用粉筆在黑板寫寫了幾個大字:「法蘭西萬歲!」(VIVE LA FRANCE!

台灣的情形跟亞爾薩斯的情形類似,曾被外來政權賣來賣去。中國的滿清政府將台灣割讓日本時,台灣人一夕之間變成文盲,要改學日文。五十年後,日本戰敗,台灣重歸中國,台灣人又一夕之間變成文盲,要改學中文。萬一將來台灣被北京政府併吞,台灣人又要改學簡體字。台灣人的命運,就像鄭南榕愛聽的歌曲「舞女」中的舞女一樣,打扮著妖嬌的模樣,陪人客搖來搖去,拖著沉重腳步,伴音樂踅(se̍h)來踅去。

都德以法國人的立場寫《最後一課》,宣揚法國民族主義,表達強烈的愛國心。我們台灣人如果要寫台灣人的《最後一課》,要以什麼立場寫呢?以中國的立場,寫1895年的日本接收呢?還是以日本的立場,寫1945年的中國接收呢?應該都不是。我們應站在台灣的立場,看待1895年的日本接收和1945年的中國接收。我們不應宣揚中國民族主義,也不應宣揚日本民族主義。不過,問題是我們過去有台灣民族主義嗎?現在呢?面對北京的虎視眈眈,台灣民族主義在哪裡?我們在等著上北京接收台灣前的「中華民國」體制的《最後一課》嗎?

有人說,都德的《最後一課》顛倒黑白。亞爾薩斯的大多數人在普法戰爭前就講德文。普法戰爭後,亞爾薩斯150萬人中只有10~13萬人(該文說5萬人)說法語的人離開亞爾薩斯,可見當時沒有由法文改德文的情事云云。這種說法不可採。普法戰爭後有亞爾薩斯150萬民眾有10~13萬人說法語的人離開亞爾薩斯,並不表示亞爾薩斯只有10~13萬人說法語。沒離開的人也很多說法語啊!何況普法戰爭前,法國統治亞爾薩斯二、三百年,亞爾薩斯怎麼可能不到10分之1 的人說法語?

法國畫家Albert Bettannier1851-1932)是洛林省人。普法戰爭時20歲的他目睹家鄉被割讓給普魯士。他有強烈的愛國心,不願轉當普魯士人,因此離開家鄉到巴黎。亞爾薩斯和洛林割讓的陰影跟著他一輩子。他的繪畫作品中常以此作為主題。他最有名的一幅叫做《污點》(La Tache Noire, 1887)。和都德的《最後一課》類似,該畫描寫法國老師給小學生上課的情形。老師指著地圖上亞爾薩斯及洛林兩省,對學生說:「這是我們的污點。」可見他強烈支持法國復興,收復失土。

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醫師1875年(普法戰爭後)出生於亞爾薩斯,當時的亞爾薩斯屬德國。聖女貞德(Jeanne d'Arc1412年出生於洛林,是個鄉下女孩。

▲ 亞爾薩斯(Alsace)和洛林(Lorraine)二省(現屬法國)的位置圖
(圖:取自網路

▲ 法國畫家Albert Bettannier的畫作《污點》(La Tache Noire, 1887
(圖: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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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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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都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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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我上學晚了,心裡很怕被漢麥老師罵,況且老師說過要考分詞,而我一個分詞也背不出來。一時間,我想,還是別上學了,到田野裡去玩吧。天氣是那麼暖和,那麼晴朗!黑鸝鳥在樹林邊唱歌;普魯士軍隊正在鋸木場後的里貝爾草地上操練。這些景象,遠比那些分詞有趣多了。還好我能約束自己,加快腳步朝學校跑去。

我經過鎮公所時,看見一大群人圍在佈告欄前。這兩年來,所有的壞消息都是從那裡傳出來的,像是打敗仗啦,徵兵徵糧啦,還有普魯士司令部發布的命令啦。我一邊跑一邊想:「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

當我跑過廣場時,和徒弟一起擠在那裡看佈告欄的鐵匠-瓦特希爾對著我大喊:「小傢伙,不用跑那麼急,你早到晚到都一樣!」

我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所以還是上氣不接下氣的一路跑到漢麥老師的小院子。通常剛開始上課時,教室總是一陣鬧烘烘的,就連在街上也聽得到開合課桌的聲音,大家一起背書的聲音,還有老師拿著大戒尺敲打著桌子:「安靜一點!」

我本來想趁著這片嘈雜聲,沒人注意時,偷偷溜到座位上。可是,那天安靜的不得了,簡直就像是星期日的早晨。我從打開的窗子望進去,看見同學們都已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見漢麥老師胳膊底下挾著那可怕的戒尺,走來走去。我只好推開門,走進靜悄悄的教室。你可以想像,當時我是多麼尷尬、多麼害怕!

可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漢麥老師看見我,溫和地對我說:「小弗郎斯,快坐好,我們就要上課了,不等你了。」

我跨過板凳坐在位子上。當心情稍微平靜下來,我才注意到老師今天穿上他那件漂亮的藍色禮服,繫著有褶的領巾,穿著刺繡的黑綢禮褲。這套裝扮,他只有在督學前來視察或是頒獎的日子才穿。還有,整個教室有種不尋常的嚴肅氣氛。最讓我吃驚的是,教室後排一向空著的板凳上,靜靜坐著一些鎮上的大人:帶著三角帽的老郝塞、前任鎮長、前任郵差,還有其他一些人,個個看起來都很消沉。老郝塞還帶了一本破了邊的拼音課本,攤放在膝頭上,課本上放著他那副大眼鏡。

正當我心裡覺得奇怪時,漢麥老師已經走上講台,用又溫和又莊重的口氣對大家說:「孩子們,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上課。柏林來了命令,亞爾薩斯和洛林兩省的學校只准教德語。新的老師明天就到。今天是你們最後一堂法語課,我希望你們一定要專心聽講。」這幾句話令我驚愕極了。啊,那些壞蛋!他們貼在鎮公所布告欄上的,原來就是這個消息。

我最後一堂法語課。

我才剛開始學會寫字!以後不能再學了!我學習法語就到此為止!想起來真是懊悔!我懊悔從前逃課去找鳥窩,去薩爾河溜冰,浪費了多少時光!剛才我還覺得文法課本、歷史課本帶在身上那麼重,實在有夠討厭,現在卻覺得它們都像是我們老朋友,捨不得分手。還有漢麥老師,一想起他要離開,再也見不到他時,我就忘了他曾經對我的懲罰,忘了我挨過的戒尺。

可憐的漢麥老師!他穿上漂亮的禮服,原來是為了紀念這最後一堂課!我終於懂了,鎮上那些老人為什麼會坐在教室後面。這好像是說,他們後悔從前不常來學校,也像是他們要用這種方式,來感謝老師40年的忠於職守,來對即將失去的國土表示敬意。

我正想著出神的時候,忽然聽到老師叫我的名字,輪到我背分詞了。如果我能把那個很難學的分詞,從頭到尾背出來,聲音響亮、口齒清楚、又沒有一點錯誤的背出來,那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可是,光是開頭幾個分詞我就背不出來,只好站在那裡左搖右晃,心裡難過死了,頭也不敢抬。我聽到漢麥老師對我說:「小弗郎斯,我不責備你,你應該夠難過了。事情就是這樣。每天我們要對自己說『算了吧,有的是時間,明天再學也來得及。』結果如何呢?唉!我們亞爾薩斯人的最大不幸,就是總想把學習拖到明天。現在那些人就有資格對我們說:『怎麼?你們連法語都不會說、不會寫,還敢說自己是法國人!』不過,可憐的小弗郎斯,你不是唯一有錯的人,我們大家都有許多該譴責的地方。」

「你們的父母沒有盡心讓你們好好讀書。他們為了多賺點錢,寧可叫你們放下課本,到田裡或是到工廠裡去幹活。我自己呢?難道沒有應該譴責的地方?我不也常常讓你們丟下功課去替我澆花?當我去釣鱒魚時,不是乾脆放你們的假?」

接著,漢麥老師一件一件事的談,談到法語。他說: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也是最清楚、最豐富的語言。我們必須把法語銘刻在心,永不忘記,因為當了亡國奴的人,只要牢牢記住自己的語言,就好像掌握了打開監獄大門的鑰匙。說到這裡,他就翻開課本,開始講解文法。說也奇怪,我竟然完全聽得懂老師在講什麼。他講的課好像好容易,好容易。我覺得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聽過課,他也從來沒有這麼有耐心地上過課。漢麥老師好像恨不得要在離開之前,把所有的知識全教給我們,一下子都塞到我們的腦海裡。

文法課上完了,接著上寫字課。那天,漢麥老師發給我們新的字帖,字帖上用圓體寫著:「法蘭西」,「亞爾薩斯」,「法蘭西」,「亞爾薩斯」。字帖掛在課桌前的鐵杆上,就好像是許多面小國旗在教室裏飄揚。教室裡一片寂靜,只聽到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每個同學都專心寫著字。幾隻金龜子飛進來時,都沒有人理會,就連年紀較小的同學們也不例外。他們正在專心練習寫直線筆劃,好像這些筆劃就是法文似的。學校屋頂上的鴿子,咕嚕咕嚕的低聲叫著。我邊寫邊想:「他們應該不會強迫這些鴿子也用德語唱歌吧!」

每次抬起頭,我總會看到漢麥老師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的凝視四週,好像要把小教室裡的一切全裝到記憶裡帶走。你想,40年來他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守著窗外的小院子和長年不變的教室。可是,教室裡的桌椅已經磨損、磨亮了;院子裡的胡桃樹長高了;他親手栽種的紫藤繞著窗子一直爬到屋頂上了。可憐的漢麥老師,馬上要捨棄眼前的一切,怎麼能叫他不傷心難過!他妹妹已在樓上走來走去收拾行李。他明天就要動身,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他勇敢的把我們的課教完。寫字課結束後,我們又上歷史課。接著,初級班的同學學拼音,大家大聲朗誦babebibobu。坐在教室後排的老郝塞戴上眼鏡,兩手捧著他那本拼音課本,也跟著一起唸。我發現他全神貫注,發的音因情緒激動而顫抖,聽起來還挺滑稽的,叫我們又想笑,又想哭。唉!我永遠會記得那最後一課!

突然,教堂的鐘聲響了12下,接著是祈禱鐘聲,窗外同時也傳來了普魯士軍隊收操的號角聲。漢麥老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色慘白。他的身影從來沒有顯得這麼高過。

「朋友們…..」他說:「朋友們,我…..我…..」他哽噎的說不下去,便轉身朝向黑板,拿起一截粉筆,使盡全身力氣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大字:「法蘭西萬歲!

寫完,他站在那兒,頭靠著牆壁,一句話也不說,像我們揮了揮手:「放學了,,你們走吧。」(完)

蓋昭華(女,山東人。山東師範大學歷史系學士。法蘭克福大學考古專業碩士)。
遊遍德國blog  2009-12-16  04:24

相信所有上過初中的中國年輕人都讀過都德的《最後一課》吧。現在20多歲的我,也有幸去了法國的阿爾薩斯地區。走了幾個城市,感受了當地的文化,也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都德的最後一課,可以說就是一個不顧歷史事實顛倒黑白的編造之作。

《最後一課》寫於普法戰爭第二年(1873年)。 法國路易·波拿巴在復辟帝制後,力圖通過戰爭擴大法國在歐洲大陸的勢力,而俾斯麥則打算通過戰爭,建立一個強大的德意志帝國,一八七○年九月,色當一役,法軍大敗,拿破崙三世被俘,普魯士軍隊長驅直入,佔領了法國的阿爾薩斯、洛林等三分之一以上的土地。這個小說,就是以淪陷了的阿爾薩斯的一個小學校被迫改學德文的事為題材,通過描寫最後一堂法文課的情景,刻畫了小學生弗郎士和鄉村教師韓麥爾的典型形象,反映了法國人民深厚的愛國感情。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當時的老師韓麥爾說,法語是最美麗的語言這句話,和以後都要改學德語的事情。可事實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我見到的,在阿爾薩斯的WISSEMBOURG,雖然街道名,商店名是法語,可老百姓說的都是德語。斯特拉斯堡(阿爾薩斯首府),連城市名字都是德語街道(STRASSE)和城堡(BURGBOURG)兩詞的聯拼,老百姓基本都會說德語。要知道,在巴黎,別說德語,碰到個會說英語的都難。這就讓人產生一個疑問,按都德的說法,德國佔領後,才會強迫他們學說德文的。法國既然都收復他們這麼久啦,怎麼這個地方的人還說德語呢?怎麼回事呢?

這個阿爾薩斯,在西羅馬帝國滅亡後的居民本來就是屬於日爾曼族的阿勒曼人,原屬於哈布斯堡家族的領地。直至17世紀根據《威斯特法倫條約》( 1552年,法國瓦羅亞王朝向東進行領土擴張,佔領了包括阿爾薩斯和洛林在內的德意志的大片領土。在十七世紀上半期的歐洲30年戰爭中,德國被法國和瑞典打敗。1648年,交戰雙方經過長期談判,最終簽訂了威斯特裡亞條約,按各約規定,德國正式確認法國在1552年佔領包括阿爾薩斯和洛林地區在內的廣大領土。)才開始接受法國統治。當地居民對法國統治者強加的語言和習俗不斷地予以抵制。當普法戰爭結束阿爾薩斯成為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國的領土後,當地150萬居民中大約有5萬說法語的居民被迫遷移到法國居住。

以上摘自維琪百科。

看到了嗎,150萬居民中只有5萬說法語的居民。但在《最後一課》中,寫得似乎全阿爾薩斯的人都把法語當母語,小弗郎士甚至想,“〔普魯士人〕他們該不會強迫這些鴿子也用德國話唱歌吧”,那就離事實太遠了。都德對德國強迫阿爾薩斯人學說德語感到非常憤慨,可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據英國《不列顛百科全書》第一卷245頁記載——“一戰後,法國政府企圖同化該地,特別是企圖用國立學校取代當地傳統的教會學校,並禁止德文報紙出版(德語是當地75%居民使用的書面語)”。後果是:“阿爾薩斯自治運動蓬勃發展,尋求在法蘭西共和國內自治。後來法國政府放棄了這些文化同化的措施,自治運動才停歇。二戰後的法國則直接驅逐了1871年後移入阿爾薩斯的德裔居民,學校上課一律用法語,街道和店鋪名字也只准用法語。這不就是最後一課的相反版本嗎?只不過小弗郎士心中的壞傢伙由德國變成了法國。

即便這樣,現在的阿爾薩斯,仍有眾多操著德語的老百姓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