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林濁水《蘇起的信仰：美國棄台論》一文
▲ 葛超智（George Kerr）和他寫的《被出賣的台灣》（Formosa Betrayed）的中英文本。
國民黨人蘇起前幾天參加民進黨的兩岸政策擴大會議，說明「九二共識」的緣起及意義。他說兩岸關係的關鍵在「互信」，不在「九二共識」這個名詞。他勸民進黨以「不獨」來換取和中共的「互信」。他又說，由於大陸實力上升及意志堅定，國際社會願意冒險支持台獨的可能性也大幅降低。台灣內部認同的轉變，雖有國內政治意義，但對部分國際人士來說，反而覺得台灣製造麻煩的可能性因此增加。「棄台論」部分論述即由此而來云云。
也參加這個會議的民進黨人林濁水在昨天發表的《蘇起的信仰：美國棄台論》一文就蘇起提到的「美國棄台論」，進一步說，當蘇起既看到「中共的實力與2000年不可同日而語，兩岸無論經濟或軍事實力差距日大」，又親耳聽到美國「非常非常高層」的官員告訴他，未來縱使台灣沒犯錯，中國大陸卻對台灣出兵，美國也不可能像1996年中國大陸發射飛彈威嚇時一樣的介入。由此可知，他是美國一部份人的「棄台論」的信徒云云。
林濁水又說，喬治華盛頓大學沙特認為馬英九政府根本不在乎美國，台灣與過去非常不同，在過去幾年是亞洲國家中對華盛頓游說最消極的。這樣的台灣難免被認為遲早會琵琶別抱。美國在台協會前理事主席卜睿哲說得更直白：美國有棄台論，美國也憂心台灣棄美。美棄台，台棄美到底那個是因那個是果?在蘇起主政時期，看來既是蛋生鷄，又是鷄生蛋，是不必分先後的互為因果關係云云。
「美國棄台論」是什麼，「台灣棄美論」又是什麼，兩者的關係又如何，的確值得探討。茲就林濁水所提到的一些問題，申論如下。
第一種「美國棄台論」：不再反對中國大陸統一兩岸
「放棄台灣」這是一個有歷史意義的語詞。1895年中國放棄過台灣，1945年日本也放棄過台灣。不過中國、日本放棄的是台灣的領土主權。關於所謂的「美國棄台論」，美國可能放棄的是什麼？當然不是台灣的領土主權，因為美國從未主張它擁有台灣的領土主權，沒有放棄台灣領土主權的問題。
美國目前可能放棄的標的無非兩種。第一種是對台灣的戰略利益，第二種是對台灣的和平承諾。
先談第一種「美國棄台論」，美國放棄對台灣的戰略利益。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冷戰開始，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代表中國與美國結盟，成為西太平洋圍堵共產主義擴張的第一島鏈的一個環結。美國需要台灣這艘不沉的航空母艦坐鎮西太平洋。兩岸統一不符合美國的戰略利益。反對台灣被中國大陸併吞，維持事實獨立的狀態，才是美國的戰略利益。
為什麼會有美國放棄對台灣的戰略利益，不反對兩岸統一的「美國棄台論」產生呢？林濁水說一些美國學者看到2008由華爾街掀起的金融海嘯席捲全球，美國經濟重挫，但中國卻維持很高的成長率。認為世局已經進入權力轉移的階段，中國將迅速取代美國成為霸權。2009年美國棄台論便在這樣的背景中浮現云云。
中國的崛起會讓美國改採不反對中國大陸統一兩岸的政策，這是沒有戰略常識的說法。美國長期以來「反對中國大陸統一兩岸」是因為中國大陸以前是美國的敵人。但美國的尼克森總統聯中制蘇之後，中國大陸暫時成為美國的戰略伙伴，對美國而言，台灣的戰略地位降低。如果有所謂的「美國棄台論」應該從那時開始。台灣人民那時有被美國拋棄，朝不保夕的感覺。不過，當時美國放棄的也只是對台灣的政府承認（台灣的中國代表權）而已，仍維持反對中國大陸統一兩岸及反對中國大陸武力犯台的立場。
然而，後來蘇聯解體，美國聯中制蘇的戰略意義降低，而中國因鄧小平的改革開放而崛起。目前的中國大陸已成區域霸權，威脅美國在東亞的利益。台灣對於美國的戰略地位又升高起來。在此情況下，美國怎麼會改採不反對中國大陸統一兩岸的政策呢？這種「美國棄台論」怎麼有說服力呢？
第二種「美國棄台論」：不再反對中國大陸武力犯台
次談第二種「美國棄台論」，美國放棄對台灣的和平承諾。美國從1949年國民黨政府退守台灣之後，對台灣的承諾，一言以蔽之，就是反對中國大陸以武力解決台灣問題。在「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的年代，美國有出兵共同防衛台灣的條約上義務。美國與台灣斷交之後，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廢止，美國改以單方面的「台灣關係法」跟台灣作非官方的交往。「台灣關係法」沒有承諾會出兵共同防衛台灣，只說關切任何企圖以非和平方式來決定台灣的前途之舉，提供防禦性武器給台灣而已。但其主旨仍是反對中國大陸以武力解決台灣問題。
在中國大陸主張「一個中國原則」，台灣又採行「一中憲法」的情況下，所謂台灣問題就是台灣最終要走向事實上統一或法理上獨立的問題。其前提就是台灣的現狀只是事實上獨立，法理上屬於大中國，還不是國家。美國的「一個中國政策」也把台灣定位為事實上獨立，法理上屬於大中國。台灣要走向統一或走向獨立是大中國的內部問題。不然，美國怎麼三令五申，一再強調台灣問題要由兩岸自行解決，而非由其他國家參與解決？
美國除了說台灣問題要由兩岸自行解決之外，又強調要以和平的方式解決，中國大陸不能以武力併吞台灣或鎮壓台獨。這一點對台灣非常有利。美國的意思是，台灣要走向統一，要走向獨立，還是維持現狀，悉聽尊便，但不能用武力解決。台灣要走向統一，中國大陸求之不得，兩岸不可為此發生戰爭。兩岸可能發生戰爭的情形，一定是因為台灣走向獨立或拒絕統一（維持現狀）。但不管台灣走向獨立或拒絕統一，中國大陸都不能動武。這不是暗示台灣如果走向獨立，美國不但不反對，且會保護台獨嗎？
不管哪一種「美國棄台論」，台灣人民都不必煩惱
上述第一種「美國棄台論」即使成真，也就是美國即使改採不反對中國大陸統一兩岸的政策，台灣人民（尤其獨派）也不必大驚小怪。美國只要不要放棄反對中國大陸動武的承諾，也就是第二種「美國棄台論」不成真就好。
美國會放棄反對中國大陸動武的承諾嗎？目前毫無跡象，將來也不可能。其理由有二。第一，從世界和平的觀點看，國際法上有禁止以武力解決國際爭端的原則。台灣雖不是國家，但有人民自決權。母國中國如以武力妨害台灣人民的自決權，也是違反國際法，國際社會可予以干涉。美國介入塞爾維亞對其國內少數民族的血腥鎮壓，就是其例。第二，維持台海的和平穩定是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國怎麼可能同意或聽任中國大陸對台動武呢？！從而，第二種「美國棄台論」也不可能成真，台灣人民（尤其獨派）也不必擔心。
蘇起說，他聽到美國「非常非常高層」的官員告訴他，未來縱使台灣沒犯錯，中國大陸卻對台灣出兵，美國也不可能像1996年中國大陸發射飛彈威嚇時一樣的介入。林濁水因此說他是「美國棄台論」的信徒，這恐怕是誤會。蘇起應該不至於那麼天真，會去相信「美國棄台論」。他提起「美國棄台論」，應該不是因為他相信，而是他想藉此反對台獨而已。
台灣放棄美國，大事不妙
以往台灣有求於美國，是因為中國大陸想要武力犯台，以統一兩岸。而台灣則反對被中國大陸併吞，想維持偏安的局面。簡言之，台灣需要美國當後盾，以拒絕中國大陸的統一要求。在此情形下，台灣一直把美國當老大哥看待，抱著美國老大哥的大腿不放。
不過，自從李登輝上台執政之後，採行較開放的兩岸政策，兩岸對峙怒目相視的形勢漸漸緩和。陳水扁時代更積極開放兩岸交流，通商通航，已到敵我不分的程度。到了馬英九時代，進一步與中國大陸勾搭，明目張膽地朝兩岸和平統一的目標邁進。兩岸既然要和平統一了，台灣還需要美國提供武器，以防中國大陸武力犯台嗎？還需要美國承諾反對中國大陸武力犯台嗎？都不需要了。
台灣傾向台獨，中國大陸跳腳。美國為了安撫中國大陸，要求台灣不要輕舉妄動，要跟中國大陸好好對話、交流，以降低緊張情勢。但台灣積極跟中國大陸對話、交流之後，竟然心防盡失，轉拜中國大陸為老大哥，漸漸走向和平統一之路。兩岸這麼快走向和平統一之路可能出乎美國的意料。所以，卜睿哲才說美國憂心台灣放棄美國。
從獨派的立場來看，台灣放棄美國，表示統一興盛，台獨沒落，大事不妙啊！台灣人民（尤其獨派）不必煩惱美國放棄台灣，反而要擔心台灣放棄美國啊！
「美國棄台」和「台灣棄美」互為因果嗎？
林濁水認為美國放棄台灣和台灣放棄美國互為因果。我不以然。第一，在「美國棄台」為因，「台灣棄美」為果方面，如前所述，美國只有在尼克森總統聯中制蘇之後，才有一點美國放棄台灣的現象。蘇聯解體，中國大陸崛起之後，這一、二十年來就沒有美國放棄台灣的現象了。既沒有這種現象，就不會引致台灣放棄美國的結果。台灣放棄美國純是因為兩岸和平統一的進展迅速所致。
第二，在「台灣棄美」為因，「美國棄台」為果方面，台灣因兩岸和平統一的進展，轉拜中國大陸為老大哥，而放棄美國，也不會導致美國放棄台灣。就美國對台灣的戰略利益而言，美國對台灣如果有戰略利益，不管台灣是否放棄美國，美國都不會受影響，照樣不會放棄台灣。又就美國對台灣的和平承諾而言，美國放棄和平承諾以台灣有求於美國，盼維持和平為前提。台灣有求於美國，美國才有棄台不顧的問題。如果台灣無所求於美國，還有什麼美國棄台不顧的問題呢？再說，美國因為台灣要與中國大陸和平統一，客觀上不必再承諾反對中國大陸動武，這是「廢止」先前的承諾，而不是主觀地「放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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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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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論劍：民進黨兩岸戰略系列 五
林濁水
想想論壇 2013.07.30
在華山會議中蘇起苦勸民進黨以「不獨」來換取和中共的「互信」。他說，他是一個現實主義者，當他既看到「中共的實力與2000年不可同日而語，兩岸無論經濟或軍事實力差距日大」，又親耳聽到美國「非常非常高層」的官員告訴他，未來縱使台灣沒犯錯，中共卻對台灣出兵，美國也不可能像1996年中國發射飛彈威嚇時一樣的介入。他這兩個說法，表示他是美國一部份人的「棄台論」的信徒。
一些美國學者看到2008由華爾街掀起的金融海嘯席捲全球，美國經濟重挫，但中國卻維持9.0%成長率；又看到2009年歐巴馬「低姿態」訪問中國，進行「叩頭外交」，於是認為世局已經進入權力轉移的階段，中國將迅速取代美國成為霸權。2009棄台論便在這樣的背景中浮現。
比較令人注目的是，美國前聯參會議副主席歐文和美國前太平洋司令普理赫，他們先後表示，台灣不可能有效防衛自己，所以主張美國應檢討台灣關係法與對台軍售。可見蘇起的說法的確有所本。
學者方面，則有2010年，著名中國問題專家史文也發表文章，主張美國應放棄對台「六項保證」；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國際安全研究員肯恩2011年在《紐約時報》的投書建議歐巴馬政府應與北京協商，以終止對台軍售及軍事協助；喬治華盛頓大學國際關係教授葛雷瑟在《外交事務》期刊撰文指出，美國有必要檢討台灣關係法，和北京就台灣問題達成協議，以避免美中發生核子大戰；卡特政府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在同一期刊撰文主張，美國有必要檢討台灣關係法，因為只有與中國大陸改善關係才符合美國國家利益等。
棄台論其實仍只是美國學界少數人的主張，並非主流意見。等到美國決定重返亞洲推動再平衡戰略，到2020年60%的美國海軍部隊會佈置在亞太，空軍的B1、B52轟炸機，都會輪流駐防在亞洲，並在這様的戰略下，2011亞太經合會(APEC)於美國夏威夷召開的前夕，希拉蕊宣布台灣是安全經濟伙伴之後，本來就是少數聲音的棄台論就更沒人提起了，2012年底，美國在台協會先後任的理事主席卜睿哲、薄瑞光都更明確表達無法認同「棄台論」的論點，但蘇起仍把棄台論當做真理般信仰。
事實上，2009年前後冒出的棄台論有兩種，一種是前面提到的，美國應該承認權力轉移的現實，減少現在承擔的國際義務；另一種則是蘇起當國安會秘書長推動的親中遠美政策造成的，他們認為台灣琵琶別抱傾向已經很明顯了，美國不如先行了斷。
喬治華盛頓大學教授沈大偉2009年在《當代歷史》撰文指出，台灣已無法擺脫中國大陸的掌握，美國必須早日放棄台灣。
喬治華盛頓大學沙特對藍綠政黨左右開弓。他一方面認為台灣從1995年至2008年間的政策在兩岸間造成了負面的遺產，而眼下兩岸關係的改善符合美中台三方政府的利益，沒有人願意回到過去那個階段。
另一方面他指出近幾年台灣政府認為自己要參加國際活動，必須得到北京的同意或默許，即使像是貿易這類無爭議性的活動也包括在內。又說在軍事上，台灣近幾年的國防經費連國內生產總值的百分之三基本目標都未達標，而兩岸軍力的失衡限制了台灣的行動自由。最重要的在沙特看來，馬英九政府根本不在乎美國，台灣與過去非常不同，在過去幾年是亞洲國家中對華盛頓游說最消極的。這樣的台灣難免被認為遲早會琵琶別抱。
卜睿哲說得更直白：美國有棄台論，美國也憂心台灣棄美。美棄台，台棄美到底那個是因那個是果？在蘇起主政時期，看來既是蛋生鷄，又是鷄生蛋，是不必分先後的互為因果關係。如今蘇起早已離開國安會了，這關係也該了斷了。